未来未卜

  游园会筹备,莫忘忙碌,吴思屿忙碌。
  终于,游园会当天顺利举行。
  莫忘坐在窗边,听着开幕式的音乐鼓点和人群欢呼声,不由得感慨。
  短短一年,人的心态变化可以如此之大。当时有人还很躁动,有人还很懵懂,为闯闯鬼屋、投投飞镖取得的奖品开心得要死。
  如今都沉稳安静了不少,他们没去玩任何一个游戏,甚至没去现场。
  在521的小办公室整理文件,写文书,忙碌间隙,一抬头,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  窗外的日头开始倾斜,冷气风吹到墙角的金边百合竹上,叶片相互拍打的声音隐隐约约。
  门是关着的。
  他们一句话没说,开始接吻。
  吴思屿喜欢抱着她。如果条件允许,他会把她正面对向自己,用力地揉进怀里。女孩子是软软的,特别是胸膛碰胸膛的时候。条件再允许一点,他的手会控制不住就伸进衣服里,要找到最软的那处地方才能心安。
  可显然条件不允许,他们浅尝,脖颈尽力向对方靠,他们这时候才像交颈的天鹅。
  “不想去玩么?”
  “想和你一起待着。”莫忘玩着他的左手,转着那枚Spiral。
  他再也不肯把戒指摘下来。
  这让莫忘有点后悔。
  他是一个唯莫忘至上的人,只要是和莫忘相关,其他人的目光他就不在意。可她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,私下怎么甜蜜都可以,拿到台面上,她就不忍直视他的手。她自己的戒指变成吊坠,藏在衣领下。
  于是他为了安抚她,像个哆啦A梦一样,掏出更多的东西往身上戴。
  一边交迭戴上两串珠串,一串白玉,一串花梨木,穿插一根她吃饭会用到的黑色皮筋,另一边戴黑色电子表。耳朵上的耳钉闪着和戒指一样的银白光。珠串相间的手腕,他像被各路神佛保护得很好的样子。
  这样就能减少一点无名指戒指的存在感,减少一点莫忘的害羞。
  莫忘靠在他身上看他。
  额前是稍长的卷发,有时会抓点发蜡向后梳,有时则柔顺地盖着额头,鬓边至后方则修剪得干净利落。
  今天是盖着额头的发型配上黑T恤,衬得他侧脸清晰、耳饰闪亮。
  莫忘把他搂过来,又亲了一口,问: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你像一件晾在风中的很新的衣服。”
  充满阳光的味道。
  对方的手在电脑上不停,“你会穿么?”
  “我一直很想穿。”
  他看过来,目光移到她说话的嘴巴上,桃花眼闪闪,“在外面呢。一一不害羞我还害羞呢。”
  “?”
  他也靠过来,缓慢的声音突然契合白驹过隙的氛围,“马上大叁了。我的实习这学期就结束了。”
  “很快呢。”
  “一一以后什么打算呢?”
  “我会保研。”
  “留在N大么,还是去外校?一一毕业了是不是会回Q市?”
  “N大就很好!当然呀,我可是Q市地头蛇嘛。你呢,工作还是升学?”
  吴思屿转过身来,把她紧紧揽入怀里,想把她勒死似的,“我只想在你身边。不如我考研吧。”
  当时莫忘还很感动。后来回过味来,只觉得谁都比她纤细敏感,谁都在迁就她。她的无心之语,他奉为圭臬。
  学期末两人一起复习。吴思屿放下手机,突然神色凝重,莫忘审问他半天。
  他终于说:“我妈要来,你会想见她么?不见也没关系。”
  莫忘说:“你都见过我爸妈,我不见不公平呢。”
  莫忘也好奇他和他妈妈微妙的关系。
  见面那天,莫忘穿了件得体简约的无袖浅蓝色及膝连衣裙。她纠结了好久,还是没戴上阿姨送的耳环。她几乎没戴过,毕竟钻石闪闪,太隆重了。
  她也不想讨好任何人。
  吴思屿和她一起从学校出发,到了河东市区的餐厅,阿姨还没来,他们先点餐。
  “紧张吗?”
  莫忘摇摇头。
  吴思屿握了握她的手,“就知道一一很镇定的。不像我,第一次见你爸妈紧张坏了。”
  莫忘笑,没看出来呢。
  阿姨打电话来,要吴思屿去去接她,她不认识路了。
  吴思屿走后,莫忘一个人坐在包厢里,这时候她突然紧张了。
  她盯着闭上的包厢门不眨眼,那扇门再拉开的时候,人就该来了。
  他妈妈长什么样子,很凶怎么办,她该说什么,要站起来吗,不要忘记笑。
  她深吸气,看向窗外。
  门被服务员推开的时候,莫忘立马看过去。
  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开门的人点头致谢,便向莫忘笑着走来,吴思屿下一秒出现在她的身后。
  莫忘站起来,不知道如何笑,认真地看着这位阿姨。
  阿姨修身长裙,步伐轻稳,妆容精致,笑眼眯眯,没有一根发丝凌乱的头发微卷,披散在肩后,精巧的红色耳饰,纤细的红色吊坠。不是刻意凹出的贵气,美丽摄人的装扮就是她的数十年来如一日的皮肤。
  吴思屿的眼睛和她的很像。
  阿姨人还没到莫忘跟前,就伸着手,声音也好听,“这就是莫忘对吧。真是个小美女,思屿还是有眼光的。”
  莫忘赶忙上前接过那手,微微弯腰,“阿姨好,阿姨好漂亮呀。”
  “哎呀,嘴巴真甜。”
  大家坐下。所幸不用莫忘说太多话。阿姨很和善,先是道歉了一下她出门花了点时间,莫忘趁机感谢阿姨送的耳环。
  阿姨便亲昵地撩开她的头发,指尖碰了碰她的耳朵,检查她有没有戴着。
  这时候莫忘有点后悔出门前的决定了。
  一桌子菜很快上齐,盘子大菜量小。阿姨很挑剔,这不好吃,那一般般,还不错的又太辣。
  吴思屿话少,给莫忘夹菜。莫忘有些害羞,悄悄看了一眼阿姨,低声和他说:“别只给我夹呀。”
  阿姨耳朵尖,听见了,笑着说:“我不爱吃那个。你们长身体,多吃点。”
  之后聊天话题从饮食习惯上,问到莫忘是哪里人。阿姨一听是Q市,笑得更开怀了,“我也是Q市人。”
  莫忘讶异,“思屿没和我说过诶。”
  吴思屿笑笑,“我很少回外婆家。”
  阿姨看向吴思屿:“‘思屿’的名字是我取的呀。思念岛屿嘛,简单又好听,我当时是很怀念小时候的Q市。”
  Q市坐落在一个岛上。
  莫忘兴奋起来,“那也太巧了,说不定我和阿姨还在同一所学校上过学呢。Q市一中。”
  阿姨没接这个话茬,只浅浅笑着摇头算是表态,拍着吴思屿的肩膀,“挺好的,郎才女貌,又有缘分,很般配。”
  接着阿姨问莫忘家庭情况。莫忘如实交代。
  听到莫忘的母亲去世,父亲再娶的地方,阿姨竟然有些动容,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认真了些。
  “生的什么病?”
  “乳腺癌。我现在和弟弟还每年都去医院体检呢。”莫忘笑笑。
  阿姨拉着她的手问:“那你妈妈还有其他姐妹吗?外婆还健在吗?”
  莫忘一一回答。
  阿姨说:“这会遗传啊?”她看向吴思屿。
  晚饭结束,莫忘先行回去,吴思屿留下陪妈妈。
  地铁上,莫忘给吴思屿发消息,问她该回宿舍还是回小屋。
  吴思屿回复说他今晚不回去了,叫她去喂小猫。
  两天后的早晨,莫忘还在睡梦中,就被人吻醒。
  莫忘眼睛没睁开,把那颗脑袋搂住,笑,“你回来啦。阿姨回去了吗?”
  身上人的手在被子里翻腾,“一一不也裸睡吗,当时怎么还和我生气?”
  他身上的木质柑橘香更重了,莫忘一边闻一边用脚尖蹬了蹬床单被罩,感受顺滑的丝织品触感,“舒服嘛。”
  他钻进被窝,挤进她,顺着她的话,“让我也舒服舒服。”
  莫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,任由他动作。
  床会响,他不在意,不知道邻居会不会在意。
  过了一会,实在太响,莫忘揪着他的耳朵说:“慢点,很吵诶。”
  吴思屿一扯嘴角,“慢点你别不开心。”
  意义不明确的语气,莫忘总是被他喂得太满,心高气傲,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。
  床确实安静了下来,莫忘也感受到了异样。就像玩游戏的能量条,只要不持续地输出蓄力,就开始往下掉,她的能量条像是小提琴弦被琴弓左右横拉,一声一声都为他人掌中之物。
  她开始不安和难耐,脚贴贴他的腰,手掐掐他的肩膀。他没会意,不疾不徐,好像在上的是一框木架子、不是她。
  他在认真地保证那一堆木头结构不响。
  起落涨跌的感觉明显受人控制,莫忘意识到他的坏心眼,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  他笑出声来,清朗的秘书长声音从她上方响起,“求我。”
  莫忘脸黑一瞬。
  实在是个坏人,她不做了,要走。
  吴思屿连忙改口,是恋人的语气:“那你说爱我。”
  “爱你。”
  “叫我快点。”
  “快点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吱吱呀呀声中。
  坠空的心率失速感逐渐平复,莫忘缓缓落入地面,轻轻喘着气。
  “舒服吗?”
  “舒服。”
  “那到我了。”
  莫忘只好陪他。
  不能一起吗。累。
  一起洗澡时,莫忘说:“你妈妈好漂亮呀。为什么你和她关系不太好呢?”
  吴思屿说:“控制欲很强。”
  “那是爱你。”
  “一直希望她别那么爱。”
  “这话说的,旱的旱死,涝的涝死,我还挺羡慕。”
  莫忘只当闲聊,没多想,没想到他整个人忽然一滞,凝重起来。
  吴思屿从花洒的水幕间看着她,水珠经由眉弓,挂在眼睫上,又滑到面庞,神情湿漉漉,说得出来的话也湿漉漉,“旱死,涝死,都是死呢。莫忘,我这辈子无法共情你失去妈妈,你也无法共情我有一个妈妈。”
  莫忘察觉到他情绪异常,于是不说话。
  他说:“要是所有的不均都像税收福利金一样,损有余补不足那么简单就好了。可是不是。涝死的我,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,就是抓紧你,和你紧紧抱在一起。”
  “就这样吗?”
  “就这样,就很知足了。你会这样想吗?”
  莫忘仔细思考了一下,想到了被他换走的荷花钥匙扣,想到了“这辈子”这个字眼,理论上她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,她没有愁苦和忧郁的过去,音容笑貌模糊的亲生母亲是个浮荡的意象,是父亲投射过去的镜子,是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,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。
  如今她爱他爱出无限满足,他是当下的,崭新的,并非意象,也不是替代。
  她决定说:“你不是我的补偿物。”
  吴思屿笑了一下,“人和人不同嘛。”
  她说:“你是礼物,是妈妈派来爱我的。我会乖乖地被你抱的。”
  他说:“谢谢你。”
  莫忘知道怎么哄他,蹲下身,张嘴,服务他,第一次。
  他也讶异,险些靠在墙上。这是计划之外的发展,他问她:“一一喜欢哪种,床,沙发,还是这里。”
  莫忘含糊不清,“厚褥。”
  吴思屿笑,他的女孩真是了不得。
  单纯、直白、认真向上生长。
  他摘了一朵真正的花,种到自己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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